【话题点要】面对电视和网络的冲击,今天还有多少人在读书?还有多少人能歆享纸面阅读的快乐?前不久落幕的上海书展和香港书展则向我们提出了另一个问题:通过集市般喧闹的文化营销,真的能让更多的人爱上读书吗?关于“阅读”,可思考的话题还有很多很多。
阅读仍是“第一夫人”
钱定平
某甲反对另设“阅读节”,却无端对阅读本身也来了个“连坐”。我好有一比。某乙反对结婚仪式太铺张,于是把婚姻也痛打一顿。“文化学者”反对的理由有二。其一,在网络阅读日趋流行的今天,周围已是信息爆炸,阅读不是欠缺,而成为灾难;其二,在今天阅读不再重要,对文化见识而言,更重要的是考察、游历、体验、创造。其实,去粗取精,问题无非就聚焦在下面两点:
第一:网络时代还需要书本阅读吗?
第二:读书和所谓“文化见识”是相互敌对的么?
一个人只要真会网络阅读,又素来书本阅读,就一定会承认,后者乃是最愉悦、最方便、最含情的阅读。可以手持数卷漫游天涯,或掩书沉思而心游八极,或仰天默颂而神交万仞。在哪儿都可以读书,既无电源拖线之乱阵,也无桌椅板凳之劳形。再说,几千年来所凝聚而固化在阅读行为里的文化神韵、书页馨香、缥缃烟霞、添香夜读的境界,又岂是他种蠢物所能比得的?英国学人约翰逊在餐桌台布里也卷着一本书,说是吃饭时想“另一种愉悦也近在手边”,令我望尘欲及。祭起什么网络阅读、信息爆炸,自以为是重磅出击,实则老生常谈。知否?知否?网络与信息越发达的国家,读书的人越多。去年的人均读书有统计,法国人11本,日本人17本,美国人为21本,咱中国人5本不到。更有成例。常春藤名校达特默斯(Dartmouth)学院获得了三千万美元捐款,决定全部用来盖一座新图书馆。须知该学院是电脑科学发祥地之一,对网络的一往情深想来不亚于某“学者”。如果阅读已成“灾难”,那院长不是花大钱引进个重灾区么?归根结蒂,网络虽然千帆映日,却动摇不了阅读作为“第一夫人”的地位!
读书与考察体验等等“文化见识”相辅相成,这恐怕也是常识。《论语·雍也》说“君子博学于文,约之以礼,亦可以勿畔矣”。夫子认为提高文化修养的方法之一,就是“博学于文”,即熟数诗、书、礼、乐等书籍。后来,许多西方文化人也讲过类似的话,全强调自己是先读书,然后才能去“考察、游历、体验、创造”的。可参看笔者的《读钱刍言》,这里抄两则如下。自己不读书者会以为没进过学校的高尔基也不读书,全凭“生活”写作。非也!且听高老自己怎么说:“博览群书之后,我要沿着所有河流漫游,我也将懂得一切。”《指环王》和《哈利·波特》的精神之父、英国文人刘易斯更说:“依靠阅读伟大的文学作品,我如通灵千人又永葆自我”。可见,他们都强调,要把读书这匹马儿,套在体验的车儿之前,而不是相反。时至今日,读书与体验也还是“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学则殆”的关系。有一本书《失败的逻辑》,专门分析为什么会发生切尔诺贝利之类的毁灭性失败。书中一再强调,对于世间的“复杂系统”,从事者不但要有知识,还必须要有“结构性知识”,否则就会产生失误。文化正是一个动态的复杂系统,更加需要通过阅读以获得结构性知识,并且动态地与体验等等相互作用、互相渗透。在曼盖尔的《阅读史》里,这正反两面的趣事更多。这些书对于体验者大有教益,绝非单单体验能自动取得。
文化人当然更应该读书,“读书破万卷,下笔如有神”,千古不易。中国有两位格外清逸超群,就是二张:史学张荫麟和文学张爱玲。史学张以一本《中国史纲》享誉天下。我阅读时特别注意到,他常说某某事情“不见于记载”。不要小看这五个字,力敌千军。人文科学有个铁律:“说有容易说无难”。您说某件事情“无”吗?只要找到一个“有”的例子,就可一举推翻。所以,要说“无”,就非读书极多极广不可。至于文学张,我在报刊杂志上已经写过几篇文章,论证她小说写得好的原因之一,是她英文文学作品读得多。这里不罗嗦了。
阅读还有一个功能,就是促进社会和谐,这也是网络之类不能代替的。孔夫子说“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”。人的“性”基本是隐藏的,待人处事的习惯作风,也就是“习”,却天天在同社会上其他分子在碰撞摩擦。这时,如果“习相远”,摩擦系数就一定会增大。我在西欧教书那会儿,常有感于社会的和谐。稍加观察,发现他们是个性相远而习性相近。例如,公共场所看不腰缠万贯和家徒四壁的区别,因为“习相近”也。富婆既不会手戴十七八只钻戒,穷汉也不会动不动恶言相向。再进一步我又发现,就是引车卖浆之流,家里也总有几本书;车船地铁也有人认真读书。也许就是阅读,使得他们达到了一个金钱永远不能买到的修养境界,从而部分地拉平了高低贵贱。环顾我们,这个“习相远”的大问题不解决,即使是网络这件利器,也极可能变成开骂的公器。以至“黄钟毁弃,瓦缶雷鸣”。再讲得远点,官员如果在八小时之外读点书,晓得后汉有个杨震和“幽夜有四知”,一定会加强自律;“学者”如果多读点书,笔下的语文和常识错误也会少些……
网络所带来的真正文化冲击,是世界已经连成一体,逐渐形成共同的文化见识和评价准则。纽约林肯中心唱了一支好歌,第二天新德里街头就会传唱起来;东京有人说健三郎比不上春树,柏林的“文化访谈”就会出现此人头像……在这种全球文化互连之下,以自家门前那口井的是非为是非,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、晋”,就谈不上有什么眼界了。正像没有坐标系就无从描绘数量一样,“文化见识”也必须摆到世界的坐标系里,才能叫真正的见识,也就不会纠缠不清了。由此不禁想到,为什么一个人均读书量在世界排名在后的国家里,还会有人如此抛却书本说虚玄呢?
这也许更值得人们深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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