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2月2日,在京珠北高速,一辆长途货车塞车已经5天了 本报记者 翁洹/图 2008年2月3日,在京珠北的总指挥部,一批士兵在休息 本报记者 翁洹/图
作者:南方周末记者 郭力 孟登科 发自广东韶关
-一旦路面结冰,每小时的通过量就迅速降到10辆,6辆,1辆,最后,凌晨两点,降到0。
-想了想,他又说:“再问问指挥部能不能给一双干的鞋……不敢给政府添太多麻烦。”说完,他突然哭了起来。
-司机喊了一声,11位士兵就赶了过去,帮忙推车——尽管对几十吨的货车来说,这点力气,杯水车薪。
-“是总攻坚的时候了!”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对与会各负责人说。离开会场前,汪洋向各位负责人拱手抱拳,“拜托你们!”
-部队的一线指挥官在指挥部开完了会,“××师粤北抗冰救灾行动部署图”挂在指挥部的墙上,满是箭头,如同作战。
2月1日,17时50分。
京珠高速粤北段(以下简称“京珠北”)“云岩服务区”,支援抗冰救灾的广州军区75×××部队近2000名士兵,刚刚铲除了附近路段最后一块路面坚冰,向设在那里的“京珠北抗冰救灾联合指挥部”(以下简称“指挥部”)报告了打通路面的消息。
几乎同时,云岩以南80公里曲江路段,开始放行。
18点。当司机庞庆军在收音机里听到“京珠北双向打通全段畅通”这句话时,觉得“就像是死人又活过来了一样”。他发动货车,与其他1200辆客货车一道,直奔京珠北。
滞留在京珠高速广东段的6000名司机、乘客,连同湖南路段的超过10000名乘客,或许还并不知道,正在长沙视察的温家宝总理也刚刚决策:到2月3日晚间的两天时间内,京珠高速必须全线疏通。
此时,京珠高速,从1月24日开始堵车,已整整9天。情况最严峻时,共11500辆汽车滞留,35000人翘首盼望,丝毫看不到回家的路。
而海拔800米的京珠北云岩路段,超过10公里长的大上坡紧接着同样长度的大下坡被20厘米厚的坚冰完全包裹,5000辆车滞留两端,用公安部副部长张新枫的话说,正是解决京珠高速大堵车问题的“核心中的核心”。
前功尽弃
庞庆军已经在“曲江服务区”等了6天。
35岁的庞庆军开长途“十几年”,自认为“有丰富的堵车经验”。开始的两三天,庞庆军并不觉得难熬,“和同伴说说话,同别的司机聊聊天,时间一晃就过去了。”但第四、第五天,庞庆军的话越来越少,“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。”冀F26986的驾驶室内开始了从未有过的宁静,只听到窗外时断时续的雨滴声和24小时不间断的收音机——这是他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。
最多的时候,他和同车的另一名司机一天抽了5包烟。“除了抽烟,我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。”
在以每小时10公里的速度爬坡到海拔500米左右时,2月2日凌晨2时,庞庆军的卡车到了一个风口。气温零下4度,下着雨,雨点一落到地面就迅速结冰,半小时内,冰层就有5厘米厚。路边的树被冰压折,像一尊尊冰雕,远处连绵的冰山,连东北司机都直说“没见过”。
那时,那地,前面的车队,停了下来。
“彻底完蛋了。”庞庆军心一凉。
与此同时,指挥部里,负责现场指挥的广东省副省长佟星,也刚刚得知“路重新堵上了”的消息。初步估计,被堵在北向高速上的,一共1200辆车,南向1300辆,其中绝大部分是卡车。
指挥部里,每一个人,不是在快步走,就是在打手机找人。政府、公安、武警、部队,各方干部不断碰头,指挥部同时开着十几个大小会议。
每个人都很忙,每个人都因为睡眠不足而红着眼睛,每个人都皱着眉头。“怎么还没到”、“你马上给我运过来”、“别再废话啦”,大声说话,此起彼伏。甚至起了争执,“大家还不都是为了工作!”一名警官对一名军官喊道。“2月1日晚上,部队确实把路打通了,但是一辆警车突然侧滑,后面的大货车一刹车,就没法再动起来了,后面的车跟着都停,没几分钟,路面就重新结冰。”京珠高速公路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说“前功尽弃,一切重头搞。”这位工作人员说。
事实上,“刚打通时,每小时能通过120辆车”,广东省公安厅一名官员说。交通部部长李盛霖也透露,温家宝总理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高兴,专门打电话给广东省主要领导,确认这个数字。“然而一旦路面结冰,每小时的通过量就迅速降到10辆,6辆,1辆,最后,凌晨两点,降到0。”广东省公安厅的这位官员说。
“这么严重还是第一次”
2月2日,8时15分。河南司机崔静林刚被冻醒,他突然发现,自己的“豫H31260”的卡车,暖气系统坏了。
挡风玻璃和车窗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,他连忙打开雨刷开关,雨刷没动。气温依然是零下4度,驾驶室里外一样。还没到9点,挡风玻璃、车窗,全都被5厘米厚的冰层裹了起来。
13点。一把豁了口的菜刀放在方向盘前,“跟周围的村民借的,想铲冰,不成。”崔静林说。
上午10点,他曾给韶关电台的服务热线打电话,希望得到救援,电台让他打给指挥部。“电话那边说‘马上汇报’,然后就没下文了。”崔静林说。
所以,他只好花了30块钱,跟周围的村民买了刚够泡一碗方便面的热水,试图化开驾驶座前的挡风玻璃上的冰,结果“开水马上也冻上”。“村民不肯卖给我更多的开水。”崔静林说,“没有热水,他们的方便面就卖不出去。卖方便面更赚钱。”
60岁的陈大叔挑着担子穿梭在车队里,他是高速公路附近的村民。
对于“发国难财”的指责,陈大叔不以为然:“我们也是为了生活嘛,9块钱一个方便面也不贵,没有我们,恐怕早有人饿死了。”
陈大叔在高速公路上穿梭卖方便面已经有5个年头,在他的印象中,京珠北高速2003年通车后,经常会堵车,不过“一般最多就是四五个小时,今年这么严重还是第一次”。
“村里能动的人几乎都出来了。”陈大叔的儿子、儿媳、孙女都穿梭在车队里。事实上,他们是在京珠北惟一畅行无阻的一群人。
司机崔静林一直在发抖,驾驶室的座位跟着一起抖动,“哐哐”作响。
他的棉鞋湿透又结冰,他只能在袜子外面套了一个塑料袋,以隔开冰水。
“车窗看不到外面。我下车看见别人在吃盒饭,才知道刚刚有村民来卖饭了,赶紧去追,但是追上的时候,人家早已经卖完了。”崔静林说。“我只要一壶开水!一壶开水就够了!一壶开水!”他让南方周末记者转告前方的指挥部。想了想,他又说:“再问问指挥部能不能给一双干的鞋……不敢给政府添太多麻烦。”
说完,他突然哭了起来。
14点20分,京珠北南向车道空空荡荡,只是偶尔一两辆军车、警车、媒体采访车,逆行北上。而北向路段,绵延20公里的车龙纹丝不动。
一辆“奔驰S350”在前前后后的大货车中特别引人瞩目。这辆“粤BYR925”的车主周老板因为湖南工厂的工人不能回家过年,所以特地带上了自己的一家人,赶去和工人们一起过年,现在却也被困在了车的洪流中。
司机小刘,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柄镐头,正在车前锄开应急车道的积冰。周老板发动“奔驰”,试图向前挪动。冷不丁一个侧滑,车头直向前面的卡车尾部横了过去,只差不到10厘米,才停住。周老板赶紧打开车门,第一步踩到冰面上就打了个趔趄,扶着车头蹭到前面,看看擦没擦坏。
随即他又笑了起来:“都这时候了,擦到点就擦到点吧。”
车头,“奔驰”的方向盘标志,整个包在了冰里。轮胎的纹路里粘着粪便,可能是先前几天堵在这里的司机留下的。小刘还在抡圆了胳膊锄冰,嘟嘟囔囔:“说什么‘全程畅通’,畅通个屁!”
锄了16下,他才在冰堆上锄开了约30厘米的缺口。周老板倒了一段车,猛然加速前冲,“奔驰”终于前进了5米。
在这段堵车长龙中,没有交警指挥,也不需要指挥,车和人都很沉默。
[1] [2] [下一页]
[1] [2] 下一页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