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以为，父母会在路边朝我挥手等待我这位风尘仆仆的大学生，弟妹们会又蹦又跳地迎接我的归来，然而当我把空调车内的冰爽抛弃在干燥的土地上时，我才发觉，在一大片绿油油的水稻田中，只有一个人直在那，咧着嘴傻愣愣地朝我笑。冲着那顶破得只剩下一个帽沿的草帽，我勉强叫了声：阿婆。她高兴地应了一声，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。她慌忙地把双手放在灰褐的帆布口袋上擦了又擦，趔趄地穿过齐腰深的绿油油的水稻田，从田间奔上田埂……好几次，阿婆都差点滑倒，步子也越来越急，当她那身子快扑过来的时候，阿婆叫道：往后去点！我这老婆子哟，身上尽是泥，小心弄脏你的衣！“嗯。”我也就小心的退后了几步。
当我四处遥望爸妈弟妹的影子，心里责怪他们不来迎接我。阿婆问道：一路上渴了吧？我给你摘个泥瓜解解渴。说完径自跑到另一边的田埂上，一会便消失在瓜田里。磨蹭了好半天才回来，手中捧着个畸形的瓜，像个小姑娘做错了事一样，怪不好意思地说:凑合着吃吧……人老了，不中用了。`哎，连瓜也种不好啰。说完便是语重心长地叹息声。
我正要接住，阿婆却止住道：瞧，我真老糊涂了，还没有洗呢！飞快地，她又径自又跑道另一边田埂上。我知道，那边有一条灌溉用的小河，河水还算清澈，所以很多庄稼人都图方便，在那洗洗啥的。只不过河水本来就很浅，现在又逢干旱季节，水位更低了。这时的阿婆好像成竹在胸，坚定地道：一条小河算什么？这点难不到老婆子我！
说完，她顺手从田埂上揪了一把青草，熟练地捋好，搁在跨河的横板上，左腿“噗”的一声跪在几十厘米宽的捋好的草上。她又将上衣衣袖卷了卷，佝偻的背往下弯，往下，再往下……终于可以接触水面，此时的她，整个身子好像全扑在水面上。在清澈的河水倒影中，我平生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端详阿婆的脸：如此模糊，又遥远。古铜色的皮肤，早已经淹没她整张脸。那纵横交错的皱纹，刻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……
从小，母亲就时常提起阿婆的种种不是：刚结婚，就把爸爸妈妈赶出老屋，再也没有让他们踏进半步。生下我之后，满是男尊女卑关念的她更是对我不理不睬，从没有好好抱我一下，疼爱我一番，尽管我很懂礼貌，每次考试的第一，但是她从来没有夸过我一句：真是我的好孙女！
但是眼前这位年过七旬的年迈的老人，能在炎炎烈日下，就这样跪着，就这样佝偻着，就这样快乐地为她的孙女忙着，心甘情愿的付出着……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的好？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爱她？她右手紧紧握着瓜，用干枯的左手，激荡起些许浪花，打落在瓜上，又反复擦拭，再勾下腰，再激起，再擦拭，再……我的眼眶湿润了。我想，时间是会改变很多的，尽管她以前有种种不是，对我和父母不够好，但是在我上了大学之后，离她有千万里之隔的时候，她开始想念她的孙女了，开始省视以往的日子了。思念。就在那时候渐渐萌生；爱，就在那时候开始发芽。她不再是以前的那样子了，此时此刻，她的确就是我的好阿婆，是爱我疼我的好阿婆啊！
等阿婆缓缓直起身子，我接过瓜大口大口地吃，和泪一块咽！阿婆眼里闪过欣慰，笑容像是被晨风吹开的牵牛花，逐渐荡漾开来。金灿灿的阳光下，阿婆笑着，像一个老农，坐在田埂上，面对着丰收的农田；又似一个渔民，立在沙滩上，提着沉甸甸的鱼网。她的笑，是我这一生无法磨灭的印象。
也是在那一刻，我明白了，有一种东西比水浓，那是血；有一种情感，要用时间去体会，那是爱。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