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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情难忘:阿婆的冬至-中国教育在线
作者:温岭学生…  文章来源:温岭学生网  点击数  更新时间:2008/10/2 18:28:02  文章录入:admin  责任编辑:admin
 

  阿婆活到九十六岁;可以说是个世纪老人了。各色的节日阿婆从小到大不知经历过多少遍的重复,但她每到过节还是显得格外兴味盎然,像孩子般兴奋,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述她小时候过清明、七夕、中秋的情形。那些,便是阿婆最爱的日子。每当立冬节气过后,阿婆就开始数日子,“冬至快到了---”从小到大,冬至就像一颗种子,被阿婆种在了我的心里。

  一

  那还是男女不分的小孩时候的事了。

  肥冬瘦年。阿婆眼中,冬至之重,好似过年。

  记忆里,每到冬至,最有意思的不是烧鱼,也不是朱笔描梅花,而是磨粉做团子。“端午粽子冬至团子”,阿婆总这样说。收拾干净石磨,把早已浸好的糯米淘洗几遍,便开始推磨磨起粉起来。这时我总很兴奋地望着阿婆,随着她指尖的拨动,糯米倒入了磨穴,雪似的粉便簌簌地洒落在团箕里积成一团,磨久了恰似连绵不绝的山峦。阿婆一边磨粉,一边用轻声哼唱着那首《九九冬至歌》:

  一九二九相唤弗出手,三九廿七篱头吹觱篥,四九三十六,夜眠如露宿,五九四十五,穷汉街头舞……调子婉转。母亲说,阿婆原本是想要一个孙子的,可惜“酸儿辣女”,媳妇害喜后只是吃辣,这叫阿婆郁闷了许久。就近冬至,丫头降生,父亲忐忑,阿婆却早没了沉默,喜得什么似的:“丫头有什么不好!”把个丫头当成是心肝。石磨转呀转,有些昏黄的电灯光下,一个瘦小的阿婆坐在磨边,一个小男孩打扮的丫头紧紧靠在她身边。粉磨完了,我也在阿婆的歌谣中进入了梦乡。

  冬至前一天,吃过午饭,阿婆便开始洗白萝卜,切萝卜丝。赤豆这时早已焐得烂熟,把豆壳拣出,捣成豆沙。这时我总是粘在阿婆身边,看她如何把萝卜丝和豆沙作成馅料。萝卜丝于我当然“如浮云”,但豆沙却是我的美味。阿婆总是在豆沙作好之后,盛一小碗让我独自享用,这时,我就会搬一个小方凳,坐在厨房门口,细细地品味这难得的美味。为了延长这份快乐,平日里鸡飞狗跳的小丫头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,但却迎来了邻居阿婆的夸奖:“看这囡囡,真乖。”

  吃着豆沙,但不会误了看做冬至团子。和好了面,揪一块搓成小圆球摁一个小洞,一勺豆沙刚刚填满。把小洞搓合,合口处留一截胖短的小尾巴。另外还要搓一些无馅的粉团,是冬至早晨供在神灵前的神品。

  冬至团子做好了,阿婆再拿出祖宗遗像挂在堂屋。遗像总是那副嘴脸,眼角嘴角是耷拉的没有一点生气;我总是怕见,躲在阿婆身后。这是祖宗,来,拜了就会灵,他们是要保佑我们的,阿婆说。听邻居说当年阿婆的婆婆是个出了名的霸道女人,街头巷尾的口水战从没输过,阿婆年轻时没少被这厉害婆婆欺负;又听说好象爷爷的哥哥也是出了名游手好闲的赌棍。———但阿婆说,人当了祖宗就会变好的。

  我问:那将来你也会变成祖宗了?

  哪个不会。阿婆一边搓面一边说。

  我说我不要你变成照片上那样的祖宗。

  那要是非得变成呢?阿婆问。

  那我就哭。我说。

  你哭我看看。阿婆拍拍我的头。

  想想阿婆一拐一拐的小脚,弯着腰捣豆沙,给我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,我哭了。

  我不要阿婆变成祖宗。哪怕她给我再多的糖果和豆沙团子,哪怕,不再过冬至。

  二

  一直不太清楚,阿婆为何如此看重冬至呢?

  相传,南北朝时,就传说冬至有吃“赤豆粥”的习俗。为什么要吃赤豆?依偎在阿婆怀里,我说。

  这是为了吉利。老人精力总不如小孩,有些瞌睡。

  那为什么吉利呢?阿婆说这是为了打鬼。

  那打什么鬼呢?打得就是你这问个没完的难缠小鬼!

  阿婆说毕,佯装举起手来,而我嘴里却不知何时一凉,一股清甜之气弥散开来,是一颗薄荷粽子糖。老人哪知道小孩不能多吃糖呵,她只知道有什么好吃的都填到小孩嘴里去。

  阿婆的见识真少。

  后来,我终于在外省的一座城市读了大学。教授告诉我,赤豆的习俗是相传上古之神共工氏跟天帝闹别扭,一怒之下撞塌了撑天的不周山以获天刑,之后其不才子七人在冬至这天死去,因戾气难平,于是化身疫鬼,危害人间。但他们害怕赤小豆,所以后来民间就有了吃赤豆除灾的习俗。在日本,立春这一天人们也是要吃赤小豆年糕汤,撒豆驱鬼的。

  其实,冬至这个节俗是由来已久,从周朝就有了。汉朝冬至就叫“冬节”,官场还要贺节,并且还要放假。那时节日很少,除了夏至冬至外,也只有春秋祭一祭土地神,上元放灯几个不多的节日而已。因为古人认为过了冬至,白昼一天比一天长,阳气升,是个吉日,当然值得大大贺喜一番。唐朝大诗人杜甫云:“天时人事日相催,冬至阳生春又来。”

  阿婆你说对了,那时是我见识太少。

  无酒不成节。阿婆每到冬至这几天,总会紧紧攥着我的手,去巷口办杂货的卢老四那里打几斤明黄透明的冬酿桂花酒。有人说冬酿酒是颜色越淡越好,微黄澄清的是最好的;阿婆总说,老四,要最清的!卢老四说婶子你这么大方啦?

  儿子媳妇就快回来了!半年前就说定了!阿婆说,一脸喜滋滋。

  可惜,那年,在地质队的父亲母亲都没回来,一个任务,他们去了山东。再后来,他们发现了一座油田。

  冬至夜,家家团圆。爸爸妈妈呢?我大哭,就回了就回了,你看,巷子口闪过的人影不是你妈么?他们和你捉迷藏呢。你睡了,他们就回了;你听话,他们就回了;你吃了这片冬瓜,他们就回了……

  倒半玻璃杯冬酿酒,阿婆把它举起来。看,多么好!澄黄透明的液体在灯下泛出微红的光,一闪一闪。淡淡是清香,淡淡是甘甜。

  我要喝。我抽搭着。

  阿婆说,给囡囡个好看的。拿一根筷子,插到酒里———筷子弯了。我拍手,阿婆你真厉害!阿婆笑,脸上的皱纹团起,带着一点菊花的样子。

  多年以后,我在影院里看了费里尼的片子《美丽人生》。德军集中营里面那个犹太男人为着保护孩子幼小的心灵不被伤害,说我们正在捉迷藏呢,一面扮着鬼脸。我泪流满面。

  朋友说你单纯的来———不,我只是为我那单纯的阿婆。

  冬至,只是一天;阿婆的冬至,是一种永恒的永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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